欠你一場煙火(301)
?我對于現實生活中的鐵匠爐子毫無印象,關于那個物件兒的勾畫完全來自于香港武俠電影《六指琴魔》里面的一個片段,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云山霧繞的故事應該是發(fā)生在明朝,時間過去幾百年,不知道李輕刀老爹的鐵匠爐子是不是已經升級改版,不過再怎么變化也不會脫離原始的古樸。在我的整個求學生涯中,積攢起來的歷史知識只有薄薄的一層,而且落滿塵土煙灰,更幾乎都是旁門左道,但我卻在鬼使神差中記下了書頁上面的一幅黑白圖片——曲轅犁。秦始皇年代發(fā)明的曲轅犁不也曾延續(xù)到我的童年時代嗎?我好像只記住了這個。我的那些連照相機都毫無概念的老祖輩們曾緊握鐵犁的木架,行走于黃土高原廣袤的土地上,幾經流離,最后顛沛扎根于白山黑水,最初的老祖墳在那個不知道第幾代丁家人的背井離鄉(xiāng)后被徹底遺忘,關于家族的起源故事淹沒于黃土,折斷于長途跋涉只為活著的流離失所,我曾經想象,那些有著歷史高度的老祖墳是不是會被洪水蕩平,而毫無印記的骨骼最終零散無蹤,也許更悲慘的是烽火硝煙中的一發(fā)炮彈轟然炸開,掀翻了風化的棺木,然后就是塵歸塵,土歸土,蹤跡全無。我好像在編故事吧,但是我能確信的是,我的那些前輩祖先一定玩兒過曲轅犁,他們是當時皇帝們悲催的打工仔。
高中畢業(yè)后,我和姜紙月曾去過李輕刀的家鄉(xiāng)烏蘭圖嘎,那也應該算是一次漫長的旅程,坐在藍色貨車的后斗里,身體顫抖顛簸,呼呼的風卷走了剛說出口的聲音,半天的烈日暴曬后,我和姜紙月經過一條幾百米長的斜坡村道時。李輕刀說,當年的某個冬日,這條路面的積雪被傾軋的無比瓷實和光滑,他腳踩一輛二八大杠,從坡頂向下全速沖刺,完成了他少年時代絕無僅有的壯舉。然后又指著自己缺失的一小節(jié)眉毛說,這是壯舉的獎賞。我嘿嘿地笑,腦袋里就有了一幅動感十足的畫面,年少的李輕刀與一輛破舊的二八大杠在斜坡上滾作一團,摔出剛剛經過變聲期還不穩(wěn)定的驚叫,衣褲棉花翻滾,像一只正被強行拔毛的白色公雞。鄉(xiāng)村的男孩兒在少年時集體犯虎,不過身體也因為這樣而無比皮實。
我沒見過李輕刀老爹的煉鐵爐子,他給我的只是一張因為爐火長期烘烤而紅黑的臉,這樣的臉色應該是火苗寫下的與他人生共存的印記。那一簇熱烈的爐火淬煉出的不單是李輕刀的年少生活,也淬煉出他的名字。我突然想起我爹老丁手中的模板條,一個人的生活軌跡是不是都要與某些物件兒有著解不開的關聯呢?這就是人生的玄學嗎?我不清楚,我還年少。飯桌上李叔讓我陪他喝酒,我拒絕得異常干脆,裝酒的棕黑壇子在他身旁,上面有一張方形紅紙,寫著三個筆畫鋒利的字——燒刀子。我毛骨悚然,周身發(fā)緊。李輕刀的爹是在喝酒嗎?分明是在喝火。
李輕刀家的菜園里有幾棵李子樹,正直八月,豐碩的青紅色李子壓彎枝條,點亮眼睛。
“想吃嗎?上手摘呀。”李輕刀話說得很闊氣。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打算和李輕刀客氣的人。接下來的一分鐘里我的嘴里含滿苦酸澀的味道,比打麻藥還過癮。
李輕刀哈哈地笑。
“你們家種的李子是用來煉中藥丸子的嗎?”
“那你得問問它們。” 李輕刀指著圍墻外的一排高高的楊樹說。
“遇楊則李苦”,古文里沒有這樣的話,老子和孔子也沒到李輕刀家的菜園里偷過李子,更沒有給李輕刀托夢。只有我,丁一弦,還有些不要'臉的才華。
幾年以后,李輕刀考取了研究生,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不知道那些讓人印象深刻的李子樹還在不在,他的老爹還能喝燒刀子嗎?而那個時候,我已經從遠方回到黑土村。
幾年以后的事留給幾年以后,現在我正行走于去往將來的路上。宿舍燈光灑下來的昏昏欲睡一年四季也不曾改變,李輕刀收好鏡子,轉身走出宿舍,帶著他突然多情的青春。我的目光像一束煙花追著他游走,最后被宿舍的門封堵。我突然笑出聲來,這樣的夜晚,就算臉上涂上一層熒光粉也看不來漂亮,李輕刀腦袋比佛祖腦袋上面的包還多。(2025年1月7日,學校,等待第八節(jié)課)

登錄/注冊后可查看大圖
登錄/注冊后可查看大圖
登錄/注冊后可查看大圖
登錄/注冊后可查看大圖
登錄/注冊后可查看大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