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場煙火（327）
半夜，透過木窗的月光在臉上涂上一層很不均勻的亮色，嚇得我趕緊用一張破麻袋堵住窗口，老丁對著我笑，問我見鬼了嗎？我突然想起鄉(xiāng)中學(xué)冬日停電的夜晚，教室里一片漆黑，我的那個胖胖的女同桌叼著一根細(xì)長的白色軟紙條，嘴里不斷噴氣，紙條像蛇的信子般伸縮抖動，手電筒的光芒從下巴垂直向上明明滅滅地照射，大圓臉一閃一閃，模樣像《西游記》中肚子長滿眼睛的蜈蚣妖現(xiàn)身時的橋段。我說：“你將來要嫁人的，這么做會砸爛自己的招牌。”那丫頭把手電筒的光芒照在我的臉上，晃得我睜不開眼睛。然后說了一句我至今還印象深刻的話：“禿驢，老娘愿意，用你管�！闭婊ⅲ≌姹�！”。
地瓜秧覆滿地面，葡萄藤高過圍墻，我走在陽光烘烤的干燥地面上，熱和疼從腳下的神經(jīng)爬上來撕扯我的嘴角，我不再是從前的頑童，腳底板失去了忍受泥土摩擦的厚度，仿佛預(yù)示著我與這片生長的土地有了隔閡。張祥生光著腳丫在院子蹦跳，丟給我的是關(guān)于從前的那些不請自來的回憶。我看著他一縱身跳上谷倉的窗臺，吹起口哨，搖晃著雙腳，毫無模仿之意地復(fù)刻著我的童年。在我離開家的日子里，我爹和李墨蘭也應(yīng)該會因為張祥生的存在想起曾經(jīng)院子里的雞飛狗跳吧。
姜紙月站在窗前，撲面而來的鄉(xiāng)村夏天曬紅她彎彎的眉梢。她與黑土村結(jié)下的緣分有始無終地繼續(xù)，在村里人的眼中我和姜紙月就是天造地設(shè)，比指腹為婚還瓷實。好像將來我不娶姜紙月就該是黑土村的千古罪人，就該被綁在樹上喂蚊子。這種早就安排好的婚姻謎底幾乎實現(xiàn)了對村子的全面覆蓋，就連像張祥生那樣不知道婚姻是何物的娃娃們也受到了傳染，覺得姜紙月和我必然會在一掛長鞭的連綿脆響中拜天拜地。在我離開鄉(xiāng)村的日子里，在我躺在土炕睡到身體蜷縮的日子里，關(guān)于我和姜紙月的傳言如春天的草芽潛滋暗長，我作為當(dāng)事人從不去頂著一腦袋熱汗費勁力氣地去辯駁，我能把誰娶到手連天都不知道，那些毫無預(yù)見靈力滿身泥土味兒的老少爺們兒嘴開光了嗎？人生的路漫長，一切隨遇而安，村子里的傳言只能是夏日黃昏樹下口水浸潤的未知，那就當(dāng)做與自己無關(guān)，心不執(zhí)著無心魔，我走我的路，過完這個八月，我和姜紙月都會遠(yuǎn)在異鄉(xiāng)，相同月光照耀不知距離有多遠(yuǎn)的城市，我們?nèi)松返慕唤琰c也不知需要跨越幾重山水和想念才能落入眼睛，知道彼此都在就好。
趙安沐躲在白朵懷里，看見姜紙月就伸出胖胖的小手，這樣的神奇之事讓人驚詫。姜紙月小心地接過那個胖胖的娃娃，并沒有我想象中的手足無措。從張祥生到趙安沐，姜紙月和黑土村的娃娃們總有著讓人莫名其妙的親近之感，如果再算上我的話，姜紙月與黑土村的緣分簡直比神話還神奇，沒有人能解釋清楚，那些見了陌生人就躲在父母懷里的娃娃們怎么單單對姜紙月充滿信任。李墨蘭對她的妹妹說：“連黑土村的小孩子都想守著你閨女，她一定能平安，也能健康�！�
李墨菊點點頭，眼圈微微泛紅：“黑土村是個養(yǎng)人的好地方。還有你那神奇的兒子，簡直就是我閨女的福星，如果沒有他，我那閨女也許活不到今年，黑土村有神仙。”
李墨蘭滿臉驕傲，這輩子她不會有十月懷胎的經(jīng)歷，但別人卻給她生了個兒子，這是她峰回路轉(zhuǎn)的神奇，是黑土村的贈予。我這個曾經(jīng)在村子里驍勇善戰(zhàn)的小混蛋前世應(yīng)該沒有做過惡事，否則的話，誰愿意給我當(dāng)娘呢？而且這么多年來，我從不覺得人生存在缺憾，我應(yīng)該感謝當(dāng)年胡彩英的棄我而去吧。
“有這么多人護(hù)著，我閨女一定會好好的�！�
“村里的人都說你閨女會成為我的兒媳婦�！�
“那是紙月的福分�！�
“我兒子晚熟，還是愣小子�！�
李墨蘭和李墨菊呵呵地笑，姐妹變成親家，這關(guān)系進(jìn)步得也太瘋狂了。
她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不在場，我和姜紙月完全不知道關(guān)于的婚姻問題已經(jīng)被親姐倆提上日程，我們還是在不知將來的道路上虎虎生風(fēng)地行走，偶爾心有雜念，也會在瞬間消逝。我能背著姜紙月在院子里瘋跑，可終究是與傳說中的愛情無關(guān)。
我看過周星馳的電影《大話西游》，那時候我的青春正熠熠生輝，兩眼放光地緊盯紫霞仙子撐著一只竹篙穿過秋日的蘆葦蕩，一曲簫管吹出秋水長天的透明寒涼，畫面清冷唯美，然后她卻在很狗血的荒誕故事里身著嫁衣灰飛煙滅，惱羞成怒的千古猴哥掄起鐵棒子給牛魔王一頓狠揍，那個演牛魔王的家伙后來又成了《三國演義》里的關(guān)云長。我在呵呵的笑聲里聽電影的片尾曲：從前 /現(xiàn)在/ 過去了再不來/紅紅落葉長埋塵土內(nèi)/開始終結(jié)總是沒變改/天邊的你飄泊白云外/苦海翻起愛恨/在世間難逃避命運/相親竟不可接近/或我應(yīng)該相信是緣分/情人別后永遠(yuǎn)再不來/消散的情緣/無言獨坐放眼塵世外/愿來日再續(xù)/鮮花雖會凋謝，但會再開/為你一生所愛隱約/守候在白云外/期待/苦海翻起愛恨/在世間難逃避命運/相親竟不可接近/或我應(yīng)該相信是緣分。我很年輕，心無激動，看不透荒誕中的人生哲學(xué)，也不懂孫悟空和紫霞仙子跨越五百年的愛情。而過了幾年以后，我已經(jīng)二十歲，可我仍然晚熟，仍然不懂歌詞中的愛而不得。（白城四中 三班老葛 寫于2025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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